当一个人把奉献当做了自己不可推卸的责任，即使负重前行也不更改初衷的时候，他就是我们行动上的“高山”。他的哭和笑，都是对我们心灵的敲打和映照。

　　文/谢胜瑜

　　丛飞，一位慈善歌手，一名义工，一个承诺了178位孩子终身学费的“爸爸”，一位为社会捐献了300多万元帮助过上千人的爱心使者，一个负债17万元的穷光蛋，一个付不起医药费的病人……

　　这是一个不可思议的人，或者矛盾得不可理喻的人。

　　尽管如此，你仍可以看到那温馨的一幕：丛飞躺在病床上，他的妻子邢丹坐在床沿，正摆弄床头的两张照片——一张是丛飞附在邢丹耳边低语，一张是邢丹俯身亲吻病卧在床的丛飞。邢丹拿着彩笔，给第一张照片写上“老婆，我爱你”，箭头指向丛飞张开的嘴；第二张她写上“吻你一万年”，箭头指向自己的唇……仰卧的丛飞伸出手去拧邢丹的耳朵，邢丹则为自己的杰作得意地乐开了花。

　　笑声里，他们忘记了经济的困窘，忘记了亲人的不理解，忘记了频繁不断的受助对象的电话——那时候，丛飞刚住进医院，还是一头乌发；

　　那时候，夫妻俩还不知道丛飞患的是治愈率极低的低分化腺胃癌；

　　那时候，在他们心里，盛装的是奉献的快乐，却浑然不觉一路的不易和死神的偷袭……

　　他这个人一辈子都在想着别人，就是不想自己

　　许多人还记得，2003年5月，在小汤山演唱现场，丛飞动情地说：“我代表深圳500万青年和5万多名义工，来慰问战斗在抗击非典一线的最可爱的白衣天使……”

　　谁会想到，当时丛飞是自费赴京参加义演的。他不顾父母的反对，拿着女友邢丹的两万元积蓄，兴冲冲地来了。对于普通歌手，2万无所谓，可是丛飞肩负着100多个学生的学费，而且由于非典影响，丛飞的商业演出骤减，收入根本不足以支撑学费，还向朋友借了10万元。

　　丛飞不怕借债，只是更卖力地参加商业演出，好早点还清债务。于是，他常常一天演三四场，直到嗓子变得沙哑才收场。

　　他唱歌还有个习惯——演出前不吃东西。他怕吃饱饭影响发声效果。所以，一旦遇上全天都有演出，他就连续十几个小时不吃东西，等到演出结束。为了让他能吃上一口热饭，丛飞母亲经常在午夜给他做饭，而经常的情况是，回到家的他又累又饿，胡乱扒拉几口倒头就睡了。

　　胃就这么开始痛了。但胃痛算什么呢？丛飞使劲用拳头和硬物顶一会儿，或服几片止痛药，等头上冒了一通热汗后，痛就过去了。痛过去了，他又蹦上台去纵情放歌。父母一次次劝他去医院看病，可他总说：“没事，等忙过这一段再说。”

　　挨到2004年春天，丛飞的胃痛更严重，痛得在床上打滚，还时常吐血便血，家里人架着他到医院治疗。可他不肯住院，拿些药就回家了。2005年1月，丛飞已经连食物都难以下咽，仍抱病参加了为海啸灾区赈灾的六场义演。当他忍着剧痛坚持完最后一场演出时，额头已经挂满了豆大的汗珠。那晚，他大口吐血并昏迷了很久。

　　为了省钱，丛飞一直不愿住院治疗，病情迅速加重，体重在两个多月里下降了30多斤，连嗓子也嘶哑了。这可是一个歌手的生命啊！4月22日，丛飞终于同意住院，却连买药的几百元钱都拿不出来。

　　5月12日，活检报告出来了：低分化腺癌！得知消息，丛飞长时间地在病房走来走去，朋友在一旁说着宽慰的话，丛飞听着听着，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悲痛，伏在床边号啕大哭……

　　他哭自己对不起父母妻儿，父母年迈多病，女儿才4岁，没了父亲怎么办？还有年仅24岁的妻子邢丹，怀着他四个月的血肉将如何生活……

　　半个小时后，他终于冷静下来，口述了三条遗嘱：一、不要让孩子拖累邢丹，劝邢丹把孩子拿掉，如果可能，帮她找个好人；二、父母回到生活相对容易的老家；三、想办法找到有爱心的人，继续承担学生的学费到学有所成。

　　一直克制着自己的邢丹，此刻泪水汹涌：“他这个人一辈子都在想着别人，就是不想自己。你们谁也不要劝我了，我不会拿掉孩子，无论如何我都要把他生下来，抚养成人……”

　　我不能成就整个世界，却可以尽我所能成就一些孩子

　　1969年，丛飞出生于辽宁盘锦。当他因交不起学费被老师赶到教室外边罚站的时候，他最先想到的，就是依靠天生的歌喉改变命运。他的父母也巴望儿子能唱破紧巴巴的穷日子。

　　丛飞师从著名声乐教育家鲍延义，后又被著名歌唱家收为弟子，然后考进了沈阳音乐师范学院。1994年，他带着厚实的歌唱底子来到了深圳。最初的日子并不如意，人生地不熟，他到处毛遂自荐，却屡屡碰壁，不得不睡草坪和地下道，窘迫极了。

　　1995年6 月出现转机，丛飞得到机会在深圳某歌舞厅试场。他原本准备唱一首歌，经不住观众掌声雷动的煽动，他又接连表演了小品、声音模仿、口技等20多分钟的节目，抢尽了风头。这一晚，歌舞厅破例给了他80块钱的演出费。当了5天表演嘉宾后，他又被邀请到浙江参加了15场商业演出。

　　没到一个月，他就挣了2万元钱！终于可以过上好日子，让父母放心了！

　　但是，丛飞无法忘记那一幕：1994年8月，他在成都参加一场让失学儿童重返校园的义演活动，并把身上仅有的2400元全部捐出。主持人说：“你捐出的2400元，可以使20个小学生交两年的学费！”钱的最大价值，不就体现在此？

　　“我不能成就整个世界，却可以尽我所能成就一些孩子。”走下舞台的那一刻，丛飞决心帮助更多的失学儿童改变命运！

　　那年夏天，丛飞跟随深圳市义工联，赶到贵州毕节地区织金县官寨乡，为那儿的帮贫支教志愿者义演。演出结束，丛飞发现有两个衣衫破旧的孩子一直跟着，一问才知道他们因贫困面临辍学。他马上找到校长，替他们交了本学期的学费，并允诺今后的学费都会寄来。那几天，每次丛飞在台上演唱，孩子就兴奋地告诉同伴：“那个唱歌的叔叔给我们钱上学。”于是，不断有孩子找到丛飞，恳请资助；而丛飞基本来者不拒，说得最多的是：“孩子，从今以后，我就是你的爸爸，你的学费我来付。”他先后20多次到贵州、湖南、四川和山东，到2000年已经认领了100多名学生。

　　一对工薪夫妇供养一个儿女上学已经不易，一个人要负担100多个孩子的学费，生活压力该有多么大？

　　这一切，丛飞都没有告诉远在东北的父母。当老两口来到深圳小住，一进屋就愣住了：50多平米的屋子，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，衣柜门关不上，沙发坐上去“嘎嘎”响，一切从简……儿子在深圳也是名人，一场演出就挣好几千，怎么把日子过成这样？

　　“大热天的，没有冰箱怎么行？”母亲问。
　　“菜市场离得近，现吃现买，每天都可以吃到新鲜菜，就省了。”丛飞答。

　　桌上还摊着一张催交购房贷款的账单，父亲也问了：“你挣钱也不少，为什么连银行的贷款都拖欠？”

　　“我在贫困山区资助着100多个失学学生，刚刚给他们寄完学费，没余钱了。”丛飞心虚地坦白。

　　“你一个平民老百姓，哪来那么多钱供100多个孩子读书？”老两口有些生气，“你这个傻子，怎么就不想想自己呢？”

　　父母沉默了，而前妻却难以理解。2001年底，丛飞刚给前妻上缴3000元钱，便接到一个受助孩子的电话：“丛爸爸，爸爸不让姐姐读书了……姐姐天天都哭。能不能帮帮她？”放下电话，丛飞很是犹豫：这一年，他给山区的孩子已经寄去十几万，家用已经极为节省！但是，他还是开了口。前妻伤心透了：“你把血汗钱都给了别人，心里有我们吗？”丛飞徒劳地安慰她：“等我把这批孩子供到毕业，我一定让你们过上好日子！”前妻哭了：“等到什么时候？这种日子我现在就过够了！”

　　最终，她去法院起诉离婚，把2岁的女儿留给了丛飞。抱着失去妈妈啼哭不止的小女儿，丛飞陷入了无助和绝望中，泪水止不住地啪嗒啪嗒往下掉……

　　爸爸，我们好想你，你快点好吧……

　　幸运的是，丛飞遇到了新的爱情，邢丹，一位年轻美丽的空姐。她的父母极力反对她嫁给离异又带小孩的男人，但是她不改初衷，甚至为照顾丛飞和他的女儿，辞去了工作。很多人都不理解，问她图的是什么。邢丹的回答很干脆：“图他的爱心。他人好，可靠，对素不相识的人都那样有爱心，对我还会错吗？”

　　不久，她就发现，丛飞爱得确有些过头：他总是有求必应，让有些人甚至产生了依赖，遇到困难不想办法克服，而是直接找丛飞求助，要求还很过分。她每次劝他，他总是一句话：“人都是有自尊的，一个人不是有了难以克服的困难，是不会轻易向人伸手的。”

　　自从邢丹嫁给丛飞后，家里几乎没有断过求助的人。有一位东北老乡没有找到工作，找到丛飞说想在他家吃住几天，丛飞答应了。可对方找到工作后并没有搬走。炎热的夏天，三口之家已经很挤，再加上个外人，生活更不方便。偏偏这时候又有丛飞资助的两位大学生找上门来，说深圳吃住费用太高，也想暂住一段，丛飞又答应了！邢丹受不住了：“这么小的房住这么多人，怎么挤？”你猜丛飞怎么答？——“把家让给他们住，我们一家到附近租房先住一段再说！”

　　这个事情至今在深圳流传，让这个现代城市变得温暖。

　　2005年6月，团深圳市委专门向市政府申请了一套94平米的房子，供丛飞一家暂住。这位给社会捐献了300多万元的英雄，一下子泪水盈眶，死活不肯接过钥匙。在大家的一再劝说下，这个一米七几的汉子“扑通”一声跪倒在地，流着泪说：“我已经无力资助那些学生，怎么可以反过来接受政府的援助呢？我献的一点点爱心，早已从那些孩子的身上得到了比钱、比房子更重要的回报！我感谢组织的关怀，但无论如何都不能要这房子……”丛飞情真意切的表白，让一旁的邢丹也忍不住背过身去，不断地擦泪……

　　邢丹不由想到了让她刻骨铭心的一幕：2004年夏，丛飞已资助140余名学生，为此负债10多万元，但他仍然东借西挪了几万元钱，坚持要邢丹和他一起去贵州黔南贫困山区一趟，给受助孩子送衣物和学费。一进村口，早已等候在那里的孩子们就纷纷扑进丛飞的怀里，一声声甜甜地叫着“爸爸”，丛飞和这个亲亲，与那个搂搂。一路上，很多村民挤了过来，拉着丛飞的手直落泪……细心的邢丹注意到，丛飞泪光闪烁，却笑声飞扬，写满了欣慰和自豪！那趟出行，也让邢丹更加懂了一颗淳朴的心。

　　孩子们也懂他爱他。当得知“爸爸”身患重病后，远在贵州、湖南的孩子，分别千里迢迢地赶到深圳，牵着他的手，搂着他的脖子，声音颤抖地说：“爸爸，我们陪着您，您快点好吧……”每逢此刻，正遭受癌症折磨的丛飞就忍不住闭上双眼，任由泪水流淌……

　　那种表情，是陶醉？是满足？是留恋？还是……

　　“我是你过河的桥，是你乘凉的树，我是你风尘仆仆那间歇脚的屋。只要你快乐，只要你幸福，只要你圆上了好梦，我就不辛苦。只要你开心，只要你如意，只要你回头，我就很知足。”

　　这首《愿你幸福》，由丛飞自己作词、演唱。这首歌感动了邢丹，引领她来到了他身边；这首歌感动了深圳，市委书记带着省委书记的慰问来到病房；这首歌正在感动中国，7月7日，团中央书记处书记尔肯江专程来到深圳市人民医院丛飞的病房，向他颁发“中国青年志愿服务金奖”奖章……

　　此刻，丛飞仍在与病魔顽强抗争，让我们为他合掌祈祷，祝福他能如他所愿再活50年，奉献50年！

　　当一个人把奉献当做了自己不可推卸的责任，即使负重前行也不更改初衷的时候，他就是我们行动上的“高山”。他的哭和笑，都是对我们心灵的敲打和映照。